方攸的身体正在往下沉,四周一片寂静。她在水中挥动着四肢,那四肢纤细如浮游的水草……终于她憋不住张大了嘴巴,腥臭的河水顺势涌进口鼻,无助与孤独席卷而来……
“咚咚咚!”
“阿攸姐姐……”季绘早早便来了,薛氏还没起床她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薛氏是方攸在承令司的下属薛倓的母亲,薛倓能进承令司也仰仗了方攸。
起初独身惯了的方攸还不太习惯和人同住,但薛氏母子的的盛情难却,而且他们二人越来越让方攸想起了自己九泉之下的母亲和弟弟,反而让她有了些安心的感觉,或许起初答应他们同住一个院子也有这个原因吧。
门外的声音传来,方攸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突突直跳,身体又软又麻,好似还在梦中。自从六年前那一跃,这个溺水的梦就经常会出现。
“是季绘吗?”方攸坐起身,揉着太阳穴想清醒一点,声音还是刚睡醒的样子。
“阿攸姐姐是我,我可以进来吗?”季绘笑盈盈地在门外问着,还没等方攸回答便推门进去了。
“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方攸揉了揉眼睛,并不生气,她知道季绘就是这种一有事便着急得不得了的性子。
“阿攸姐姐你忘啦!明天是你和阿倓的生辰呀!”季绘仍旧和往日一样聒聒噪噪的。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今年咱们还是和往年一样吗?”转眼间方攸已经穿上了那套佐护军服。佐护军是皇上的私人军队,归属于承令司。大梁朝民风开放,因此女子为官为商也是常有之事。
算起来,方攸在承令司已经快六个年头了,虽说是看似威风凛凛的侍卫,为皇上办事,但方攸清楚他们也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可怜虫而已,虽这么想但她免不了还是会想要看清楚自己前面的路。
清晨的阳光好似黄昏,一点都不刺眼,柔和地照在季绘还未长开来的脸上,她此刻正撅起嘴“我本也以为这样,可是他们却说让我们女孩子家自己安排。”
“那他们几个呢?”
“他们说要带阿倓去个不一样的地方,还说什么……要带阿倓开荤。”
“开荤?”
“哼,不就是吃肉嘛?好像谁没吃过肉似的。”
方攸哑然失笑,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又故意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去‘吃肉’,我们去玩我们的。”
“可是我想大家一起玩嘛,这样才热闹,而且……而且我也想一起给阿倓庆生。”季绘脸上飘过一片红晕。
趁着说话的功夫方攸已经洗漱完毕了,她看着季绘突然腼腆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莞尔一笑道“好啦好啦,这事我帮你,放心吧!”
“嗯!”季绘放开捏着的衣角,咧嘴笑了,阿攸姐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从来不会让身边的人陷入尴尬,季绘这样想着。
等他们出门薛氏已将庭院打扫了一番,薛倓也在门外候着了。
一路上季绘仍是说个不停,偶尔打趣一下薛倓,薛倓也开始跟着她嘻嘻哈哈了。
方攸在一旁看,眼中却总没神,也总不言语。
“你们总算来了!”三人刚进门,萧弃白就快步走了过来。
“又出什么事情了吗,师兄?”方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想一定是重要的事,才让一向沉稳的师兄这么着急。
“惠妃昨晚死了,据说是因为早产加上难产,大出血而死,腹中的胎儿也是个死婴。”萧弃白皱着眉头,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听说,也难免会让人心生恻隐。
“惠妃?是齐家的大小姐,齐律的姐姐?”方攸更加疑惑了。
“嗯,齐律前几天才因为杀害十五皇子的事被关押,昨晚惠妃又难产而死,师父觉得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很可能是有人要致齐家于死地!”萧弃白道。
“齐婉姐姐……死了?”季绘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小时候齐婉姐姐还带我一起荡秋千,还教我在手帕上绣花……”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这下齐老伯可要更难过了,老天爷保佑,爹爹能够帮齐老伯度过这个难关。”
方攸叹了口气,轻轻抹去季绘脸颊上的眼泪“会的,齐大人本就对师父有恩,况且师父这几天忙里忙外就是为了这件事,会好的,放心吧。”
“嗯!”季绘十分坚信地点点头。
“阿攸,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交代。”萧弃白此时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对方攸道。方攸安慰了季绘几句便跟着萧弃白来了内间。
萧弃白的话语中带着些着急,“惠妃之事绝不是简单的意外,必定事出有因,我得尽快去调查,所以今日私下去大理寺天牢见齐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问得十分详细才行。”
“知道了师兄,我即刻就去。”方攸点头道。
“大理寺那边师父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拿上这牌子,他们自然会放你进去。”萧弃白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大理寺离承令司并不远,但因为是急事,方攸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虽说是春天了,但迎面而来的微风还是透露着些许凉意,衣着单薄的方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承令司协令方攸,求见大理寺卿,这是我们季司承的令牌。”方攸将季修的令牌出示给了看门的衙役,“麻烦阁下通报一声。”
那衙役接了令牌,去了不多会,就出来领了方攸进去。
卫轻奂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身量高挑,虽瘦,却看起来十分干练,打眼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怎么感觉,还有些眼熟。
卫轻奂的印象中似乎是见过方攸的,而且是有关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盯着她,眯起眼努力回想,那个人影就在眼前,但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
方攸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卿,怎么看着风度翩翩,眼神却不太好,总眯着眼睛看人。
大约卫轻奂思索的时间有些长,方攸轻咳一声,“大人,听说季司承已经拜托过您了,这件事就有劳大人打点了。”
卫轻奂这才回过神来,他总是这样一想起事来就瞻前不顾后的,接着用一贯严肃的口吻淡淡地道:“哦,季大人同我说过了,但是要记住,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言毕,朝下面的人摆了摆手,眼睛复又盯着方攸,思索起来。
“小的明白,多谢大人。”方攸有些不自在地朝卫轻奂行礼后,便准备退下。
“等等……”卫轻奂突然叫住她,声音中带着些许期待“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方攸。”
“方攸……方攸……”卫轻奂小声嘀咕着,这个名字他倒是没什么印象。
“协令大人,就是这里了,您快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齐律的牢房前,狱卒低沉着声音对方攸说道。
方攸看着眼前的牢房,明明是白日里,却让人感觉阴森森的,那种冷冽仿佛能透过毛孔钻进骨头里,方攸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十一岁的齐律正躺在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呆呆地望着外面,眼角的泪渍还依稀可见。
看到有人进来,齐律将身体微微向墙角缩了缩,两手哆哆嗦嗦地捏着胳膊上的伤痕,身体微微发抖,眼睛里同时出现了警惕和些许希望的神色。
眼前的小男孩的神情像极了弟弟临走前被人那些人折磨的样子,方攸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六年前的那些事情,她的母亲和弟弟的死,她这辈子也是忘不掉的。
方攸渐渐握紧双拳,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别怕,是季司承派我来的。”方攸慢慢蹲下身来,对齐律说道。
听到是季修派来的人,齐律这才缓缓放松僵硬的身体,用略带沙哑的童音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方攸点头,伸出手摸了摸他因许久未打理而脏乱的头发,上面还有些干涸的血迹,眼中满是不忍道:“对,我是来帮你的,但是你要跟我说出当天十五皇子是怎么死的,一个细节也不能漏,一定要实话实说地全部都告诉我。”
“真的吗?你真的能带我走吗?那我全都告诉你,大姐姐,你快点救我出去,我不想再在这里挨打了,我想回家,想见爹爹和阿娘……”齐律呜咽起来,接着啜泣道:“那天,我同往日一样去上书房给十五皇子做伴读,就在大家背书的时候,先生突然过来悄声嘱咐我,说让我在未时叫上十五皇子,在书房后面的那棵玉兰树下等他,他有要事嘱托我们……”
“先生?哪位先生?”
“就是……李景千,李大学士,我们最尊敬的先生……我现在还尊称他为先生,可是,他却陷害我!他为什么要陷害我?”原本声若蚊蝇的齐律突然间提高了音量,他至今仍不敢相信他尊敬的先生真真实实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后来呢?”方攸握着齐律的手,安抚着他有些快失控的情绪,齐律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后来我告诉了十五皇子这件事,他听完却楞了一下,我猜想是因为他的病,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若我早点知道定不会带他去玉兰树下……”与其说是悔恨,倒不如说齐律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之后我们便在未时去了玉兰树下等先生,等了好一会先生也没来,这时我看到十五皇子呼吸有些急促……”齐律抬头看了一眼方攸,“姐姐你应该也知道,十五皇子他是不会讲话的,当时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摆手,示意我他没什么大碍。但后来他却喘地更厉害了,我劝他去房中休息,他还是示意自己没事。姐姐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十五皇子对先生的喜爱和尊敬,才不想违背先生的命令。后来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同意我带他去房中休息,但此时他已经喘不上气了,我又惊怕又慌张地到处喊人,这才来了两个宦官去请了太医。可是,太医来时,十五皇子已经……”齐律说道此处浑身瑟瑟发抖,看上去十分恐惧的样子。
“后来的事情姐姐肯定都知道了,先生他,他竟然说他没有让我们去玉兰树下等他,竟然说我素日里看上去和十五皇子不和,还拿我们平日里的玩闹说成是有过节,他竟然……”齐律瞪大了眼睛,眼眶湿润润的接着道:“竟然说是我因为平日的过节,记恨十五皇子,才故意带十五皇子去玉兰树下,害死了他……”
听到这里方攸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这李景千肯定是知道十五皇子吸入花粉便会引发喘症的毛病,所以故意让齐律领十五皇子去玉兰树下,十五皇子平日十分敬重他,故而一定会去赴约。
李景千摆明是借刀杀人,栽赃嫁祸。可是,他为什么要陷害他的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