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刚入夜,平康坊中的酒肆再次热闹起来,一点都没受到宵禁的影响。
事实证明,无论古今中外,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白天就是没那个氛围。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适合释放欲望和压力。
宵禁挡得住普通人,却挡不住达官贵人们那颗追求享乐的心。
在平康坊最大酒肆凤来楼的某个雅间内,刑部尚书张均做东,宴请右相李适之和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
三人都是“文化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吟诗作对,这顿酒吃得很是惬意。
酒过三巡之后,鲜于仲通这才放下酒杯,笑眯眯的询问道:“高将军(高力士)近日通知下官,让下官配合右相办事。不知道右相是要办什么事情呢?”
来了!
李适之和张均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李适之哈哈大笑道:“诶,仲通兄,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今日只谈风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张均差点吐血。
李适之这个借口可太拙劣了。
你是右相身份,跟神策军的统军称兄道弟,说句不好听的,鲜于仲通他配么?这明摆着都是就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时候装个什么装呢?
还不如直接单刀直入呢!
“仲通兄,其实今夜也不全是为了消遣作乐。是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议,而且我们也只能跟你说。”
“右相请讲!下官一定鼎力配合!”
鲜于仲通收起脸上玩乐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当上的这個神策军统军。不就是因为在文人圈子里面混得开,圣人希望他能够时常配合议政堂办事嘛。
这种情况其实也挺常见的。
小股的神策军,数量百人左右,甚至只有几十人外出公干,听从议政堂的号令,是常有的事。
比如说剿灭山匪,保护要员赴任,护送粮秣短距离转运等等。
类似的事情必须由神策军去做,而在组织结构上,议政堂和六部衙门又无法正式调动神策军的情况下,也确实需要一个两面都说得上话的人拍板。
鲜于仲通心里很有逼数,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跟右相称兄道弟,这次不过是对方有求于人罢了。
“唉,关于对银枪孝节军封赏的事情,本相最近一直是心急如焚。
国库空虚,无以为继。
若是要发赏,那就不得不搜刮民脂民膏,要变着法子加税。
民生困苦,本相不忍心啊!”
李适之叹息说道。
这番话倒也不完全是惺惺作态,仅从事实的角度说,这两年大唐百姓确实过得比较难。作为宰相,体恤一下百姓,这个有错么?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了,这里也未尝没有“顺便”敲打一下方重勇,还有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的意思。当然了,只是顺带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做。
“原来是这件事啊。”
鲜于仲通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只是搞不明白,要发奖赏就发,不发就不发,这跟神策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策军又没有战功要受赏!
看到李适之和张均不说话,鲜于仲通心中大骂对方不讲武德,但还是装作懵懂无知的询问道:“那下官多嘴问一句,右相是真的不打算发赏么?”
“不不不,赏赐还是要发下来的。只不过按照报功的数量,发三成的关中交子,其他的七成,换成勋官与爵位。”
张均脸上堆着笑,给鲜于仲通倒了一杯酒。
嗯?
鲜于仲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自己就管着神策军的一部分,自然是知道,现在连军饷都不发交子了。钱粮两样,一粒米一块布都不能少,都要发放到位。
发交子,那不是等于不发么?
“下官以为,这似乎不太妥当吧?右相以为呢?”
鲜于仲通疑惑问道。
“赈灾需要的是米粮布匹,如果靠印交子就能对付过去,本相又何苦这样折腾呢?
只好苦一苦将士们了。”
李适之长叹一声,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现在他真有点佩服李林甫了。
最起码,李林甫在的时候,还没有为钱发过愁,虽然他官声不咋地,却也没烂到家。
能搞到钱,又没有让自己成为粪坑石头,还在宰相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李林甫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这样的事情,李适之也是当了右相以后才知道的。
“右相,这样搞的话,银枪孝节军会哗变的啊。”
鲜于仲通肃然说道,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意。他整天跟神策军那帮丘八打交道,自然知道那群人是什么货色。
你跟丘八们讲那些家国天下什么的话,都是没用的!他们会认为那些是宰相和皇帝操心的事情。他们的任务就是打仗和杀人。
论功行赏,一板一眼,就是这么简单!
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人很好安抚,不需要跟他们说什么大道理。
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人也很不好安抚,没钱你说个鸡!
“正因为心忧银枪孝节军哗变,所以圣人才告知鲜于将军,要配合议政堂办差啊。
有神策军在,那些骄兵悍将也不敢动弹的。”
张均补了一刀,语气十分不屑。
“这,这如何使得?”
鲜于仲通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便是议政堂的“预案”。
这不开玩笑嘛,哪有这么玩的。
果然,世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今日这宴会,他就不该来的。
“兹事体大,下官要先回去问一问圣人再说!”
鲜于仲通着急得要起身,却是被眼疾手快的张均按住了肩膀。
“鲜于将军,圣人已经告知本相,此事可以由本相全权处置。”
李适之语气冷淡的警告道,已经从称兄道弟,变成了公事公办。
“那,具体是怎么办呢?”
鲜于仲通疑惑问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安以南,三水交汇之处,有一依山傍水之地的佛寺,名为香积寺,四周树木茂密,适合藏兵。
议政堂会派人通知银枪孝节军各部,到香积寺来领赏,答应他们全额发放。但香积寺是佛门净地,不得携兵甲。
等那些人来领赏后,发现数目不对,肯定心怀不满。
只要他们敢闹,鲜于将军便下令埋伏好的神策军锐卒,将那些闹饷的人射杀。
事后,安插一个阴谋造反的帽子就是了。闹起来以后,他们自己都要担心会不会被灭族,自然不会追究赏赐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极端情况。如果他们接受了赏赐,那这件事就过去了,也不必鲜于将军出手了。”
张均嘿嘿笑道。
这如何使得!
鲜于仲通吓得魂不附体,他本质上只是个文人啊,如何能办这样的事情?
“鲜于将军,听闻银枪孝节军也是禁军,而且战功赫赫。方重勇更是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他要是顺利回归,银枪孝节军要是荣耀归建,神策军还是不是你说了算,神策军地位会不会下降,那就两说了。
这件事啊,对你也是很有好处的。”
看到鲜于仲通不肯就范,张均不动声色的教唆道。
鲜于仲通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跟方重勇这个横扫西域,跟圣眷正隆的小年轻没法比。
张均只是把这个难堪的现实说了出来。
“鲜于将军,你多虑了。到时候那帮丘八看到四周十面埋伏着的神策军精兵,他们能怎么办?他们敢动么?
手无寸铁,要怎么跟神策军斗?
这件事,肯定是不会闹到那一步的。
张尚书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到时候伱出来作证,是银枪孝节军的人哗变,你们是不得已出手。
这件事也就这样了。
我们的本意,不是为了对他们怎么样,而是要解决封赏的问题。张尚书只是有言在先罢了。”
李适之摆了摆手说道,替张均辩解了一番。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陪酒女端着好几个酒壶走了进来。张均勃然大怒,大骂道:“谁让你进来的!”
“奴,奴只是给几位郎君送酒,店里送的不要钱……奴这就走,这就走!”
这位陪酒女吓得都要哭了。
鲜于仲通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年轻女子,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这容貌,这身材!简直无敌!
太踏马勾人了!这种“好货”怎么沦落到陪酒了?
“张相公,不要那么粗鲁嘛。”
鲜于仲通走上前去,悄悄在陪酒女腰肢上摸了一把。
很细,很软,很润!
“今天就算了,下次本官来这里,你可要好好的陪本官喝一壶噢,去吧去吧。”
鲜于仲通故作生气的摆摆手,那位陪酒女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步伐不稳的退出雅间。
见此情形,李适之摸着下巴上的长须调笑道:“仲通兄当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啊,不如今日的酒,就让此女陪你喝个痛快,如何啊?”
“改天吧,岂能因私废公?”
鲜于仲通脸上堆着笑,在心中却是大骂李适之他们坏了自己的风流韵事。你们拉着老子谈公事,老子还怎么泡妞!
“仲通兄,此事你以为如何。”
“这个,恐怕有点……”
鲜于仲通还是不想松口,主要是张均他们玩得有点大啊!
看到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李适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鲜于仲通道:“有书信为证,仲通兄是听议政堂之命行事。”
鲜于仲通从信封中拿出信,看了又看,这才心事重重的将其放入袖口。
“既然是议政堂要求的,那下官照办就是了。天色不早,下官告辞。”
鲜于仲通说完,张均却将其拦住说道:“这封信一式两份,请仲通兄署名。”
李适之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鲜于仲通哪怕不看都知道,一定是跟自己手里这封一模一样的。
谁也不是傻子,李适之也害怕鲜于仲通跳反。
这贼船,今天看来是不上不行啊!
鲜于仲通无奈叹了口气,让店里送来纸笔,在书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双方都收好书信,各自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结成同盟”,那就没必要说话绕圈子了。鲜于仲通沉声问道:“右相安排什么时候动手?”
“五日之后动手,我们明日会派人告知银枪孝节军大营,筹办钱粮需要时间,是在认真解决问题,让他们稍稍忍耐。”
张均替李适之解释道。
“确实如此,若不是国库空虚,本相也不想出此下策。”
李适之叹息说道。
若是在边镇,他们绝不敢这么做。
但这里是长安!
在长安,没有哪支军队敢哗变。哗变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三族的!
这便是李适之他们的底气!
“五日时间,安排部署倒也够了。”
鲜于仲通微微点头,看起来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如果说明天就要办事,那他真要麻爪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下官这就告辞,要去神策军大营准备了。”
鲜于仲通站起身,对李适之二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雅间,便跟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酒水洒了一地。
鲜于仲通定睛一看,这不巧了嘛,还是刚才那个陪酒女。
此刻这女人正一脸茫然,又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一旁。
“郎君,奴给您擦,您可千万别告诉掌柜呀!”
这女人回过神以后,笨拙的用袖口擦拭着鲜于仲通身上的酒水,让这位多日未近女色的糟老头子心痒痒的。
“那可不行,不如你亲本官一下,本官就算了,如何呀?”
鲜于仲通坏笑道,倒也没想过用强。
勾搭一个陪酒女还要用手段,那岂不是在丢权贵的脸?这种女人,就应该脱光了衣服,乖乖爬上自己的床才对!
在他们心中,所有人女人都是有价格的,包括原配。只要有权有钱,所有人女人的裤腰带都可以砸开,甚至让她们给你生儿育女。
你砸不开,只是因为你啥也没有而已。你砸不开,不代表其他人也砸不开。
在这种事情上,在大唐乃权贵天堂的社会背景下,他们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官爷,您好坏呀!”
陪酒女一脸娇羞说道,嘴唇蜻蜓点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随即拿起地上的酒壶,便如受惊的小兔一般跑开了。
鲜于仲通哈哈大笑,就是这样调情才有意思。把这个女人搞上床,那就是下次来这里的事情了。
他一脸惬意的走出凤来楼,屋外星光灿烂。
……
“你人回来就算了,怎么还带个鸟?”
王韫秀看着身着便服悄悄回家,如同做贼一般的方重勇,有些无奈的抱怨道。
对方手里提着个大笼子,里面装着的那只大鹦鹉,当真是雄健异常。这么大的个头,王韫秀是头一次见,也算是开眼了。
“见过节帅夫人!”
方重勇身后的车光倩等人抱拳行礼道。
“哎呀,快进来说话,进院子再说!”
王韫秀听到这话以后心花怒放,连忙招呼方重勇等人进院子。
她眼神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一肚子话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死鬼连自己生的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一走一年多!
“你好骚啊!你好骚啊!”
笼子里的五色大鹦鹉,突然毫无征兆的喊了两声!
嗯?
王韫秀本来都已经转身进了院子,听到这公鸭嗓子一般的嚎叫,瞬间转过身,一脸怒气看着方重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