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雨雾重重的树林,终于来到山坡,大雨里那个地方只能隐约看到人影,无法看清细节。
我全身浇透,已经变成了落汤鸡,没有退缩,还在一步步往上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黯淡月光里,终于看清楚了。地上竖着两根桩子,分别拴着陈雨馨,还有小雪的尸体。
陈雨馨处于昏迷状态,垂着头,全身都是水,脸色苍白,看起来极为可怜。
张南华站在两人中间,右手的手心端着一台不大的精致香炉。这么大的雨里竟然没熄灭,镂空的炉盖渺渺向外散发着青烟。
他闭着眼睛,身体挺拔而立,微微垂头,嘴里在念念有词。此时,黑暗的天空最后一丝月光似乎也被乌云吞没,阴风刺骨,整个山头的周围浓雾弥漫,如同一座隔离的小岛。
耳边只能听到风声雨声,云层里隐隐发出的雷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最后变成了声声的怒吼。
我浑身不寒而栗,觉得要出大事,还是咬着牙鼓足了勇气,一步步走过去。
还没到近前,张南华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了,忽然说话了,“林聪,没想到你能来这么快。”
他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在这片自然之声交融的嘈杂环境里,竟然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送到我的耳朵里。
“我也没想到。”我扯着嗓子喊:“南华,收手吧,我顶住了压力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就是杀人凶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张南华站在那里,身上一团黑影,脸上的细节看不清楚,听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轻轻说着:“林聪,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你不能打断我,好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句话我几乎声嘶力竭,都带着哭腔:“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聪,”他喉头哽咽:“小雪死了,我要她活过来。我帮助周老板,只是想要他找到的一本书,可是他不给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本书记载了小雪活过来的方法。我按照这个方法来做,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死人复活是逆天之行,是要遭到天谴的,我现在就在规避天谴,只要过了这个雷雨之夜,小雪就活过来了!她就彻底活过来了。”
“南华,”我带着哭腔:“你不是说不看重生死吗,有自己的一套生死观吗,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于这世间的生死?”
听到这话,一直闭着眼的张南华缓缓张开了眼睛,黑暗中,双眸发出夺人的精光,他在大雨中深深凝视着我
“林聪,小雪是因李大民而死,你知道吗?”张南华说。
“不,不对,”我赶忙道:“李大民只是害她当不成妈妈……”
“然后小雪当着我的面自杀了。”张南华说出这句话,我惊得全身颤抖,不知道是雨夜寒冷,还是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气。
张南华道:“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她的生死,因为她死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救活她,我怎么越过自己心里的这道关?”
“南华,”我轻轻说:“你这是双标,对待你爱的人,你就在乎生死。对待无用之人,你就说生死不是世俗的概念,你这么做不对,真的不对。”
张南华手上端着的香炉在微微颤抖,里面散发出来的香烟也开始时断时续。
我抹了一把脸,向前走了两步:“你不是执着于小雪的生死,这都是外相,真正过不去的是你的心,是你忏悔、自责、违背了良心的心。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你认为有价值的,就杀了你认为没价值的……”
“行了!”张南华大吼:“林聪,还剩下最后一步。凭着往日的交情,你不冲我也要看看小雪,你能不能不要捣乱?”
我心里万千主意流转,大脑乱成了一锅粥,在激烈想着应该怎么办。
张南华口气缓和:“这里只有你我,作为朋友,我不要求你帮什么,只要求你退后一步,回去吧,求求你了。”
我咬了咬牙,“南华,我托你送到东北的火狐狸……也死在你的手上……”
“我没有杀害它,”张南华淡淡地说:“那时候小雪已经死了,我和它商量过,只能用灵兽之血才能保尸体不腐,火狐狸是自愿的。”
“你撒谎!怎么可能?”我脑子都乱了,绝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火狐狸黄丽丽还有老猫,这两个兽极度狡猾,而且拿自己特别金贵,怎么可能自杀去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女人。
“我们是有交换条件的,”张南华说:“我会找高僧超度,让它回归本源,归回正统大道。它在临死前,自我了断,放弃和你的心念联系,就是怕让你知道了生事。”
我一时语塞,这才有点相信,要不然火狐狸黄丽丽遇害,我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们心念相连。
张南华的三观和我完全格格不入,我认为的一些世俗情怀和道德,在他这儿另有一套解释,而且振振有词,无比有理,竟然都无从反驳。
我发现一件事,不管是张南华,还是李大民,他们都有一套自我认可的另类世界观。这世界观绝对不是胡说八道,随心所欲,而是有完整的一套体系和因果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光有体系还不行,他们还是自我认知体系的信徒和忠诚实践者,建立了世界观就坚决执行,哪怕和全世界为敌!
张南华朝我鞠了一躬,大雨中声音落寞,“林聪,求求你了,过了今晚我认打认罚,好吗?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现在就到了最后一步,只要过了今晚小雪就回来了。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回荡,听得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终于选择了妥协:“那好吧,南华,你只要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我马上走。”
“你说。”
“陈雨馨是无辜的,从始至终她都喜欢着你,你不能利用她,更不能伤害她。我把她带走,其他的都不管了。”我放出了最后的底线。
大雨滂沱,落地生烟,天空愈发的浓黑。
张南华叹口了气:“我何尝想伤害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呢,但是法术的规则就是这样,天谴必到,要规避天谴,就得一命换一命。陈雨馨的八字生辰,是最好的避雷针,我用秘术可以让天谴会从小雪身上转移到她的身上。”
“你不觉得自私吗?”我反问。
“陈雨馨的生辰决定了她此后一生必然多灾多难。即使不是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会有更多的法师在窥测她,寻找她,她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使从我手里出去,也活不过三十。”张南华道:“我知道这么说很不近人情,但是林聪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她迟早都要死,为什么不死得更有意义一些,死在这里,可以救回我们最爱的朋友呢。便宜给外人,你就开心了?”
张南华这套完美无缺的逻辑,彻底把我打蒙了,我竟然无从下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叹口气:“林聪你放心,陈雨馨和火狐狸一样都不会白死的,日后我必然会为她超度,转世轮回之后,会得到一个更好的人身归宿。”他笑了笑:“这不是就是俗世所追求的吗?再说了,”他顿了顿:“陈雨馨对你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她正眼看过你吗?你在她眼里就是一条舔狗!甚至连狗都不如。林聪,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一个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心怀温情的女人,你还要护着她吗?她以后会伤害多少人?!”
我被张南华说得,真是节节败退,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句句在理,字字诛心,逻辑井然,竟然一点缝隙都不留给我。
我站在那里,垂着头,五味杂陈。
张南华轻轻叹口气,再也不说话了,闭着眼睛,端着香炉,继续吟诵秘咒。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突然有一道闪电蜿蜒而下,在天空划出一道可怕的深紫色,宛若天庭巨大的伤口。
这道闪电打在山坡附近,一棵树冒出了黑烟,出现火苗,幸亏还有大雨,火没有起来,这棵小树竟然“嘎吱嘎吱”倒下了。如此恐怖的天象,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张南华睁开双眼,双手捧着香炉,慢慢抬高手,面向无穷无尽近乎深渊的天空,“老天爷,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突然,山下传来一连串大笑:“哈哈哈,我来了。”
我的目光看过去,山下出现了两道手电的强光,在慢慢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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