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攸抓住卫轻奂的手,轻轻一跃,便跳上了的马背。
“抓紧我!”卫轻奂对身后的方攸道,说完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一吃力,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
方攸本来只是关心着能否追上前方的人,谁知卫轻奂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悄悄往后挪动,想让自己的身子和卫轻奂的后背之间留点缝隙,但身下的马儿正好跃了起来,准备跨过面前倒下的一节大树,以致方攸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几乎跌下马。还好卫轻奂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方攸的手腕,才将她拉了回来。此时方攸整个人便趴在了卫轻奂的身上。
“没事吧。”卫轻奂大声道。
“没……没事。”方攸又惊又羞道,想松开抓在卫轻奂腰间的手,卫轻奂又将她的手按了回去,道:“抓紧了。”
追了许久,前面的棕马似乎是有些累了,渐渐慢了下来。不消片刻,两匹马已经并辔而行。
“姑娘,我们是来帮你的……”卫轻奂十分真诚地对棕马上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卫轻奂,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双腿一夹马腹,棕马便准备使出最后的力气窜向前去。
卫轻奂眼疾手快,侧身拉住了棕马的缰绳,两匹马几乎快要撞到一起,方攸急忙扑向前,拉住了自家马的缰绳,这才将两匹马略拉开了一些。
谁知那女子突然掏出袖中的匕首,慌乱中刺向卫轻奂,卫轻奂向前闪躲不及,被刺中了肩膀。
“唔……”他闷哼一声,吃痛从马上摔了下去,但手里仍旧死死攥着棕马的缰绳。棕马嘶吼一声,扬起前蹄,那女子也重重从马上摔了下来,袖子上还沾着卫轻奂的血。
“卫轻奂!”方攸情急之下喊出了卫轻奂的名字,她勒紧缰绳,没等马站稳,就飞身下地。
摔下地的女子,踉跄地站起身,边往棕马跟前退,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肩膀的卫轻奂。
“卫轻奂……”方攸看见卫轻奂肩头的匕首,声音柔了下来。
卫轻奂朝方攸指着那个瘸着步,准备再次上马的女子道:“别让她跑了……快……”
方攸一回头,那女子正在艰难上马,她心里着急卫轻奂的伤,于是便一记手刀先劈晕了那女子。
卫轻奂眼看那女子跑不了了,才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头点了地,临昏迷前耳边是方攸呼唤他的声音,“卫轻奂……”
这个小协令怎么胆敢直呼他的名字?但他闭上眼睛时,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安心……
方攸牵着两匹马,两匹马各驮着一个人,站在一处小而破旧的土地庙跟前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找到出口之前得现在这里歇脚了。
卫轻奂是被肩头的伤隐隐痛醒的,他缓慢地抬起眼皮,方攸的脸就猝不及防地映在了他的瞳仁里。
她正在认真为他包扎伤口,微蹙的眉头有些杂乱之美,然后向下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眉尾逐渐锋利,眉下是她被火光照耀着的明亮清澈的剪水瞳,几缕松动的发丝因为脸颊上微出的汗而顺着鬓角贴到了娟秀清瘦的下颌上。
方攸只顾着为卫轻奂包扎伤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卫轻奂正凝神观察着自己,被吓得一个咧跌朝后坐在了地上。
卫轻奂想伸手拉住她,奈何一伸手牵扯了伤口,于是又捂着伤口“嘶嘶”起来,靠在供奉台上的身子也有些歪。
方攸别过头,将卫轻奂的身子扶正,道:“你……你好些了吗?”
“你用什么给我包扎的伤口?”卫轻奂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肩头的伤道。
方攸扯了扯身上残缺的衣摆,有些拘束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觉身上一热,原来是卫轻奂将自己外面披着的长袍裹在了她身上。
方攸想脱下来,却被卫轻奂制止了。
“可是,你的伤……”
“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无碍。”火光的照耀使得卫轻奂原本硬朗的侧脸显得柔和了几分,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威严。
方攸觉得有一股什么暖暖的东西流进了心里,她红着脸对卫轻奂露出了一个感谢又十分不自在的微笑,然后将卫轻奂长袍的两袖系在腰间,正好遮住了被撕掉的衣摆之处。
“那个青楼女子呢?”卫轻奂在狭小的地方四处张望着。
“她还没醒,不过我找了藤条,将她的手脚都捆了。”方攸道,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被她捆在桌角,还未清醒的女子。刚才着急卫轻奂,情急之下将她打得重了些。
卫轻奂看到那女子,这才安心下来,并试着起身,“这是哪里?”
“是城外树林的土地庙。我们大概是迷路了,我在这地方找了好久也不见出口。”方攸扶着卫轻奂站起来,焦虑地看着外面。
天空忽然划过几道闪电,紧接着就是隆隆雷鸣,预示着即将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糟了,马还在外面!”方攸松开卫轻奂的手,准备去将外面的两匹马牵进来。卫轻奂急忙忍痛拉住她道:“危险!”
“外面都是树,那两匹马更危险!”方攸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
卫轻奂看着方攸清瘦、固执的背影,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两人还算走运,电闪雷鸣下,一人牵着一匹马毫发无伤地进了庙里,刚进来外面就开始雨声大作。两匹马亦很乖的待在庙里,大概也知道里面比外面安全些。
原本就逼仄的地方,再加两匹马,显得更加拥挤了。
方攸坐在角落里,嘴唇冻得有些青紫,满怀心事地看着外面愈下愈大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柴火此时也已经烧尽,庙里更冷了。
卫轻奂将身子往方攸跟前挪了挪,“这样暖和些。”
方攸下意识想往旁边移,奈何旁边是一堵墙,只得缩了缩身子,有些拘谨地朝卫轻奂点点头,便再不言语,仍旧看着外面滴滴答答落下来的雨,俨然忘了跟前的人是大理寺卿。
卫轻奂倒朝她笑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在世间都像这雨珠子似的,无根无源,等太阳出来之后就都消散的无踪无影了。”方攸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忙朝卫轻奂摆手,“还请大人莫要在意,我可能是一时魔怔了……乱说的。”
“你说的对……”卫轻奂也看向外面,眼神扑朔迷离,“但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让你感觉到自己并不孤独无依,甚至能够在这天地间感受到不朽。”
卫轻奂的话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在方攸的心里晕开层层涟漪,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吗?
半晌无言,只有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大人,你上次问我的事情,和令尊有关系吗?”方攸的声音夹在雨声中,幽幽地传来。
卫轻奂没想到方攸竟会主动问起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又期待地看着她点点头,道:“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一声雷鸣好像打醒了方攸,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问了些什么,怎么别人稍微说些好话,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放下了戒备,只好道,“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觉得这么下去不好,想着和大人把误会解开。”
“误会?”卫轻奂眯起眼,语气有些失落道,“那么你那日的眼神……”
“那日……大人离我那么近,我自然有些不好意思。”方攸道。
卫轻奂思索着,“但我初次见你便觉得眼熟……”
“天下长得相像之人有许多,大人认错了也有可能。”方攸也有些好奇,怎么难道卫轻奂以前真的见过自己?
卫轻奂看她满脸真诚,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况且起初他也并不确定,他摇着头,眼神落寞,悔着自己不该将此事这么匆忙的告诉老师。
“好……我信你。”卫轻奂道,若她真是自己寻觅之人而又不愿承认,刚才就不会救自己,又或者会趁人之危也未可知,因为若换成他便会这么做。
方攸松开紧捏着衣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有些发白。她朝卫轻奂点点头后,匆忙将脸转向了一边。
两人静默无语的时候,被捆着的女子那里忽然传来了声音。那女子睁开眼,看了一眼周遭,挣扎着想摆脱藤条,“放开我……”
方攸和卫轻奂见她转醒,忙凑到跟前,卫轻奂道:“姑娘,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那天在坠月楼发生的事。”
“我……我不知道……别问我……”那女子屈起双腿,拼命摇着头,眼泪瞬间铺满了脸。
方攸握住那女子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下来,用尽量柔和的语气道:“只要你将实情告诉我们,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没用了,没用了,胡郎死了,都没用了……”那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眼神空洞洞地看向前方。
“胡郎?”卫轻奂和方攸互看一眼,两人大概猜到了胡郎应该是这女子的情郎。
“他是怎么死的?”卫轻奂问道。
“为了让我逃出来,被净世院的人杀了。”那女子木木地回答道,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想不想报仇?”卫轻奂盯着她,语气严肃。
“报仇?净世院权势滔天,就凭我一个青楼女子,该怎么给我的胡郎报仇?”那女子声音哽咽。
“我是大理寺卿卫轻奂,只要你将当天做过的事如实交代,我便能替你的胡郎报仇。”卫轻奂道。
那女子仔细看了卫轻奂一眼,才发现他便是那日在坠月楼门前堵住张恩瑾的那位卫大人,“卫大人?”那女子思索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好,我说……”
“李景千是我的老主顾,他每次来都会给我许多珠钗和银两,甚至还过说要赎我出去,让我给他做妾室。我有胡郎,当然不会同意他……”那女子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悲怆,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妈妈来找我,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让我下在李景千的酒里,若我不从,她就不让我和胡郎再见面,我放不下胡郎,便应了她……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果然没错!”卫轻奂道,“等雨停了,你便跟我回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