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私人电脑里藏了太多的东西。

　　或许就和现在很多人想着死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自己所有电子设备格式化，一样。

　　陆闯为自己的电脑设定了，只要他超过固定的一个时间节点没有登录“K”在暗网里的一个账号，那么自毁程序将启动。

　　在设置了自毁程序之后，陆闯又在想，他是不是也该留一封遗书？

　　但，遗书能留给谁？

　　谁会在意的死活？

　　谁会需要他的遗书？

　　想了一圈，城中村那帮兄弟，早在当初他问他们要不要跟着他干的时候，就彼此心知肚明，也许未来某一天，一不小心得丢命，所以大男人之间并不需要这种肉麻的东西。

　　而乔以笙呢？

　　陆闯倒不是觉得，自己应该留封遗书，跟乔以笙诉衷情。他干不出来，还是踏马地肉麻。也毫无意义。他死前都是躲在暗处的，怎么死之后反而要跳到乔以笙的眼前去给她添堵？

　　他不管怎样，在乔以笙的世界里，都应该是默默的存在。死，自然也得默默的。

　　乔以笙应该就是通过郑洋他们那几个人之后，获知了他的死讯，然后可能稍微了解下他因什么而死的，最后安慰两句郑洋。最多因为她的善良，她会在心里为一个同学的英年早逝有那么一点点唏嘘，可能在心里一笔勾销掉她对他的全部的负面印象，毕竟他人都死了。

　　又或者，乔以笙会听到学校里其他人也在议论他的死。那些讨厌他的人，会恶意揣测他的死因？会认为他死得活该？会庆幸学校里少了他这一个吊车尾的、更会庆幸社会从此少了一个渣滓？

　　乔以笙也会听到喜欢他的女生为他的死而难过？——这个还是就算了吧，没必要，搞得他好像很在意这种虚荣、还爱面子似的。

　　——可他不虚荣、不爱面子吗？

　　无关紧要无关紧要。陆闯将自己在考虑这个问题时，脑子里开叉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掉。

　　说实话，即便真的要给乔以笙留一封遗书，他也绝对不是药诉衷情。而是……跟乔以笙说三个字：对不起。

　　她不必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她只需要知道，他对不起她。

　　-

　　大炮那小子当兵回来了。

　　他其实早可以退伍了，他知道瘦猴子他们跟着陆闯天天搞这搞那的，连小刘都被陆闯派发任务了，大炮着急，每天就想跟大家一起干。

　　但大炮既然还能留，还对部队有用，能做贡献，陆闯和瘦猴子还是建议他继续待着，当然，是以派发任务的方式说服大炮的，让大炮多学点实用的东西。

　　于是陆闯大四即将大学毕业的这一年，大炮也从部队里正式“毕业”回归大家了。

　　大炮和以前最大的变化，就是变黑了——瘦猴子坚持要补充，以前的大炮也很黑。

　　而大炮以前就有点壮，如今壮得更结实了。

　　大炮回来那天，先和牛奶奶抱着哭了一场。

　　牛奶奶的耳朵比大炮去当兵那会儿更不好使了，陆闯也是无能为力，带牛奶奶去看过医生，可再好的药和治疗，也无法帮助任何一个人抵抗时间，医生说老年人年纪大了，身体的很多机能就是会慢慢退化。

　　大炮和牛奶奶抱头哭的场面，前一半是感人肺腑的，小刘描述那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后一半的画风，因为大炮和牛奶奶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而突变，变得大家又笑出了眼泪。

　　大炮问牛奶奶是不是瘦了。

　　牛奶奶说对对对已经吃饱了。

　　大炮说他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大家。

　　牛奶奶听成大炮生娃娃了，喜上眉梢地说要去为大炮放鞭炮，又催促大炮赶紧把孙媳妇孙子带到她面前给他瞧瞧。

　　当晚陆闯和他们喝得不醉不归。

　　大炮在醉酒中聊了许多在电话里讲不完的他当兵时候的事情，当然，全是大炮英勇的事情，譬如什么在境外势力搅动风云的重点地区，和极端分子正面交战过，瘦猴子坚决认为大炮吹牛。

　　陆闯这回的夜不归宿恰恰好又撞陆家晟的枪口上了。

　　因为陆闯在和城中村这帮兄弟胡吃海喝期间，陆清儒在别墅里出了点状况，全家人都赶过去别墅看陆清儒，独独少了陆闯，怎么给陆闯打电话陆闯都没接，最后陆闯还关机。

　　陆闯真不是故意的，他喝太嗨了，没注意手机，手机又被陆家晟打到没电，半夜陆闯就直接睡了，第二天睡到快中午起床后才给手机充电，发现了陆家晟和陆昉都给他来过电话，陆昉也在发给他的消息里跟他讲了什么事。

　　陆闯跟陆昉撒谎，他昨晚和车队的朋友在一起。

　　陆闯回去陆家后，陆家晟就扬言要把他的车给砸了，看陆闯以后还怎么玩车。

　　陆家晟的鞭子都抽到陆闯脸上来了，陆闯躲了一下，才只是手臂挨到。

　　即便他都大四了，马上腰毕业了，也仍旧难逃到祠堂里思过。

　　陆闯上大学后挨鞭子的次数倒屈指可数了。虽然陆闯确实“乖”了不少，没搞出触及原则性的大事情惹恼陆家晟，但挨打次数变少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陆昉废了之后，陆闯之于陆家晟的重要性比之前大了。

　　在陆闯进祠堂思过之前，陆家晟先揪着陆闯去别墅里探望陆清儒。昨晚陆闯没出现在陆清儒的眼前，现在必须去露一个脸。

　　陆闯心底嗤笑，别说陆清儒以前身体好的时候都不一定能记住每次乌泱泱一大帮人谁来了谁没来，如今老年痴呆日渐严重的陆清儒，更不可能记得住。

　　不过陆闯这回见到陆清儒的事情，陆清儒一开始还是清醒的状态。

　　清醒状态下的陆清儒是喊得出来他的名字的。

　　陆闯其实不太明白，陆清儒怎么生出陆家晟这么个东西的。因为在陆闯看来，陆清儒确实是霖舟市的一个传奇人物。

　　陆清儒对他的三个孩子显然也是不太满意，以前每次见面都得提点他们。对孙子辈还算友善，但并不太亲近。或许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人物，回到家里都是这样的。

　　陆清儒又不仅仅和孙子辈不太亲近，对自己的三个孩子也一样。

　　但陆家每个人都可以理解陆清儒。陆家没有人不知道，陆清儒心里有个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