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势,一看就在抽烟。
他右手的手指间也确实闪烁着烟头的红色星火。
乔以笙在外面瞎晃悠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是姗姗来迟。
不知道他等了有多久。
这期间乔以笙并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或者电话询问她怎么还没到。
他倒是清楚,她口中的“家”,指的是这里,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
隔着距离,陆闯也只是静默地和她相望,暂时没给任何举动。
乔以笙继续步伐,走上前,还是一句话没吭地摁下门上的密码,然后开门进去。
陆闯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后面,陪她打开电闸、点亮屋里的灯。
灯亮之后,乔以笙原地站着,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顷刻,陆闯的嗓音响起,低而稳:“你吃过饭没?”
乔以笙认为他明知故问,她手里还明晃晃端着没吃完的关东煮,他不可能看不见。
她闻言转头。
陆闯看她的眼神里装着几种情绪冗杂成的一团无法辨清的深沉。
“你吃没?”乔以笙反问,不带什么情绪,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陆闯摇头:“没有。”
乔以笙将关东煮塞进他手里。
陆闯攥紧:“谢谢。”
乔以笙暂且没理他了,她想到自己可以干什么了,先把目之所及的遮尘布全部揭开,旋即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舅妈每年来这边打扫卫生留下的桶和抹布。
乔以笙往桶里装了水,拎出来客厅,拧了布开始擦拭各种家具。
陆闯快速解决掉关东煮要来帮忙。
乔以笙制止了他:“不需要。”
有点冷漠的三个字。
陆闯僵硬着身体,退回墙角,看着乔以笙。
看着她擦拭完一楼的全部家具后,脱掉鞋子,蹲下身,仍旧是用布,慢慢地擦地板。
期间陆闯还是不听话地去帮她换了两次桶里的水。
乔以笙不置一词。
擦完地板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乔以笙一手拎着空空的桶,一手抓着抹布,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又一次呆立。
回神是因为,她的脚忽然被熨烫的手掌抓住。
低垂眼帘,她看到是陆闯不知何时从她家鞋柜里找出了很早之前的家居拖鞋,蹲在她的脚边,要帮她套上。
乔以笙未加阻止,分别抬起自己的左右脚。
穿好鞋,陆闯站起。
乔以笙回避和他的对视,盯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
比起上一次来,阶梯的感应灯带又坏了两盏。
抵达二楼,乔以笙打开灯,进入二楼客厅的卫生间给桶装水。
装满的时候,陆闯又想帮她拎出去客厅。
乔以笙不让:“我自己来。”
客厅里的遮尘布,在她进卫生间之后已经被陆闯揭开了。
但照片墙和她记录身高的墙角,被用遮尘布挡住了。
不得不承认,因为看不见,乔以笙的心理压力稍稍减轻些许。
她继续和楼下时一样的操作,先擦拭家具,紧接着擦客厅的地板。
有勇气进入爸爸妈妈的卧室,是乔以笙自己也没预料到的。
卧室里的时间仿佛凝固,凝固在了十年前他们车祸的那一天。
可这份勇气仍旧没能支撑住乔以笙不落泪。
她擦着妈妈的梳妆台,看着抽屉里妈妈以前的化妆品和首饰,泪珠子一颗颗地砸落进抹布里。
“乔以笙,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陆闯捉住她的手,要抽走抹布。
乔以笙死死地攥紧,硬是继续擦。
不知不觉间,擦干净父母卧室的时候,已过零点。
“走吧,回你的公寓,或者去Mia家。”陆闯低声和她商量,想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
乔以笙挣开他的手,径自拎着脏水和抹布,退出这间卧室,继而走向她的卧室,同时用背影对他说:“你可以走,我今晚住这里。”
她觉得她可以的,没问题的。
“……乔以笙。”陆闯从身后抱住她的肩。
被桎梏住的乔以笙无法动弹。
他喷在她颈侧的气息是热烫的,传递到她心口的却是微微的凉意。
“……这么久了,你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是不是说明,杭医生透露的是事实,所以你没什么可解释的?”桶和抹布都松开,乔以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片濡湿,全是她的眼泪。
“对不起。”陆闯的声音听上去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对不起乔以笙……对不起……”
乔以笙的脑子里倏地冒出一段对话。
一段之前诊疗记录里陆闯和Mia的对话。
Mia在给陆闯做催眠治疗——
Mia:“她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最想对她说什么?”
陆闯:“……对不起。”
Mia:“为什么?”
陆闯只是重复:“对不起。”
Mia换一种问法:“对不起什么?”
陆闯:“对不起,害你失去了你的亲人。”
彼时听的时候,乔以笙理所当然地判定,陆闯指的是陆家内斗间接造成她父母的去世,他姓陆,是陆家的一份子,所以他认为他也有一定责任,他充满负罪感。
可现如今乔以笙明白了,他的负罪感根本就是来源于……
眼睫一眨,又是一串眼泪嘀嗒滚落:“陆闯,你还记得上一次你背着我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回答过我什么吗?”
她喉头又酸又哽:“你回答我说‘没有’,你说你当年没有因为你二哥参与进陆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你说你没有的……没有的……”
其实他那个时候很明显地顿过一下,她明明察觉到了,可是在他说出“没有”之后,她因为得到自己内心迫切想要的答案而没有去在意。
所以原来,不是她多心,不是她过度敏感,是他真的在犹疑。
“你现在重新回答我……”落地窗的玻璃映出他们此时此刻的身影,乔以笙盯着玻璃上深埋着脸在她后脑勺的陆闯,“重新回答我,你当年为了帮你二哥,参与内斗了,是不是?”
陆闯圈在她肩膀的手臂刹那间收紧,连他的呼吸都变得很沉重。
乔以笙闭上眼睛。她为什么还非得问呢……问了,也不过是把原本深埋在皮肤之下的血淋淋的腐肉挖出来刺目地呈现在两人之间,不是吗……
“乔以笙,”陆闯开了口,“我无数次地想过,死掉的为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