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起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辈的旗帜
办公室的沙发上,王伟帮忙端上一杯茶,霍千里笑看着局促不安的牛角村村长黄友全,“黄村长,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放轻松点,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黄友全挪了挪屁股,双手握在一起放在两腿中间,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听说竹阳村昨天开了会,定了门路,现在风风火火的搞起来了。药王村和征峰村他们也不用说,现在都在选地测量,准备蔬菜基地的事情了,现在就剩下我们牛角村还没得着落,你看这.....”
霍千里微笑道:“不是请了专家组过来嘛。”
“那些专家......”黄友全下意识地瘪嘴,颇为不屑,旋即反应过来这些可都是霍书记亲自请的,连忙改口道:“这些专家一直没消息的嘛,也不知道他们好久能有办法,等得焦人啊!”
霍千里哈哈一笑,“理解理解,换了我可能也想早点开工,早点做事。不过啊,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基层工作有好复杂多变,不用我多说,千万不能慌乱。要相信科学,等专家们找到好的办法,我们做起来也会顺利得多。”
“这样吧!”霍千里看着他,“在专家组到来之前,我们也可以做一些该做的准备。比如说清点丈量土地,比如将村子里现有的果树进行初步的统计,假设要进行移栽,统一种植,看看各家意愿,确定移栽的方式和补贴之类。这些都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黄友全连连点头,“那好,我回去就安排。”
“还有一个。”霍千里开口叫住了黄友全,意味深长地道:“具体怎么执行,哪些细节需要注意,跟范委员商量一下。”
黄友全一愣,霍千里开口道:“我跟范委员先说一下,你稍等。”
旋即他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桌上座机,拨通了组织委员范福生的电话,“福生同志,是这样,我刚把牛角村的黄村长请来询问了几个情况,因为专家组那边问得急,就没让你再转一次了......然后我建议前期工作可以先做起来,不管专家最后的结论如何,像土地流转,村民意愿统计之类的事情都是要做的嘛......嗯,放心,他肯定要来找你的,你们一会儿细聊。好,先这样。”
黄友全在一旁听得后背冷汗直冒,等霍千里挂了电话就连忙站起,弓着腰不住道:“谢谢霍书记,谢谢霍书记。”
霍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去吧,把事情做好就行。”
等黄友全匆匆出了门,霍千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也在琢磨着,不知道齐教授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方案整出来,按照下周一来算,可还有五六天呢!
谁知他竟没有等多久,一天之后的星期三晚上,齐教授就打来电话,方案出来了,星期四一大早就带队过来。
星期四上午,霍千里亲自领着范福生和黄友全,在镇政府大院里接到了齐教授一行。
和上次一样,依旧是四个人,也依旧是那四个人。
稍有不同的是,那个倨傲的年轻人小徐,这一次不再鼻孔朝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和迷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甚至大多数人都没在意,大家打了个招呼寒暄一下,就直接上了楼,进了会议室。
大家都忙着,没人在意你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你的喜怒哀乐跟我利益无关的情况。
围着办公桌坐下,稍显木讷的年轻人小吴将打印好的方案分发给众人,齐教授便直入主题,“霍书记,各位,我们针对牛角村的现状,结合霍书记已经跟锦城供应商达成的协议,对牛角村的水果产业发展建议如下。”
“首先,打造以柚子为龙头,搭配四季产出的水果基地。这是大方向。”
“其次,结合牛角村的土壤特质,以及水分气候等,再考虑搭配柚子的生长习性等,春季成熟的水果,可布局本地红樱桃、枇杷;夏季布局种植桃子和葡萄,再配合已有的柚子和红橘,基本的产品线就成型了。”
“因为果树的特性,没办法进行轮播轮种,所以,必须得进行集中种植,按照光照、水分、肥力等,划定不同的种植区,然后按照科学的种植手段进行种植。这当中,土地流转、移栽补贴、交通灌溉等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就是无能为力了。”
霍千里当即表态,“诸位放心,这些该我们政府和村组织出面解决的事情,我们一定按照专家组的建议,保质保量地完成,绝对不会自己拖自己后腿!”
听着这个有趣的形容,不管是真心还是捧场,众人都呵呵一笑。
“那就最好!”齐教授笑了笑,“跟你们这样的地方政府合作确实很省心啊!”
霍千里也哈哈一笑,“跟齐教授你们合作,我们也一样觉得轻松。”
众人接着便开始比照着条文,具体讨论起细节来。
两个小时转瞬就过,当讨论完毕,众人都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或者端起茶杯缓口气。
齐教授点了支烟,“霍书记,我还有个想法,想跟你和诸位领导讨论一下。”
霍千里笑着道:“您快别这么说,有问题尽管提。”
“是这样。万事开头难,初期的工作涉及的情况比较复杂,尤其是一些技术问题,隔着电话不一定好说,我们打算留一个人在这儿,基本的技术问题他可以解决,稍微麻烦一点的,由他跟我们转述也方便点。霍书记你觉得如何?”
“好啊!”这个提议对牛角村、对千符镇都是件好事,霍千里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直接答应。
同时,他也听懂了齐教授的弦外之音,看了一眼那个相对木讷老实点的年轻人,慷慨道:“食宿方面都不用操心,我们镇上全部承担。”
齐教授摆了摆手,“那不用,地方财政也不宽裕,尽量不给你们增加额外的负担,这一趟我们学校也有相应的项目补贴。”
他看着黄友全,伸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年轻人小徐,“黄村长,能不能麻烦你在村里给协调个地方,让小徐住一段时间?”
霍千里微微挑眉,他还以为是那么木讷老实的小吴被留下来,没想到是这个小徐。
黄友全也有些意外,同时心头还有那么一点遗憾,因为明显这个徐专家要讲究得多,伺候起来也要麻烦不少,他想了想开口道:“当然没问题,齐教授和徐专家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什么要求,也不用搞什么特殊化,同吃同住就好了。”齐教授顿了顿,“要不就去上次那个小男孩家里住吧,我看他家条件也不算好,学校拨发的食宿费每个月有六百块,也就当给他们减轻点经济负担吧。”
黄村长迟疑道:“这个......”
范福生凑到霍千里耳朵旁,耳语了一句,霍千里便笑了笑,“就这么办吧,老黄,你下午就跟那户人家联系一下,也别太麻烦,让他们把房间收拾出来,然后床单被套这些,我们镇上补贴一套全新的,也算表示一下我们的感谢,可别把我们的专家冻坏了。”
众人哈哈一笑,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顿午餐,范福生和黄友全便带着四位专家启程去了村里。
看着两辆轿车离去,王伟迟疑道:“霍书记,那个徐专家好歹也是专家组的成员,就让他住村里,会不会不太合适?咱们在镇上招待所给他安排个房间不就行了。”
霍千里扭头看着他,“你这两天有没有接到什么电话?”
王伟愣了愣,摇头道:“没有啊!”
“那我再忍......等等吧。”
说完霍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惆怅地走上了楼,留下伟哥一个人在风中迷茫。
另一边,到了村上,范福生和黄友全又陪着专家在村里转了转,主要是结合上次搜集的数据和理论知识,复核圈定了主要的几处园区,各自确定了功能,五点过点,范福生就带着专家组回去了。
今天晚上四位专家组成员都将在镇上住一晚,明天上午在牛角村开了会,齐教授三人才会回去。
晚上就没有什么晚宴了,毕竟八项规定下整体作风都简单了许多。
但毕竟是霍千里托关系请来的专家,以他的情商倒也不至于就把人家晾着不管。
于是,他联系了在虎山村产业园区带着团队科研攻关的张教授,又提前跟顾大强打了招呼,然后带上范福生和四位专家,一起去了顾大强家里“蹭饭”。
私人酒局,公家不出钱,那谁也说不上什么,而且还能顺带着给本身公对公的关系加一点“私料”。
前提是出钱的那位不会心疼。
现在,“顾大员外”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两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自己荷包也鼓鼓胀胀,性子也喜欢呼朋唤友,再加上是霍兄弟的安排,没二话。
在霍千里、汤玉轩、顾大强、范福生等人的活跃下,桌上的气氛简直是融洽舒坦得很。
一场酒局十点半左右,才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散场。
齐教授回到房间,小徐虽然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虚浮,依旧还是老老实实地来给老师泡茶。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子”在礼仪礼节上真是让人很难挑出什么毛病来。
但却往往陷入了重小礼而轻大义的怪圈,最后只将那层礼仪扮成了伪装自己空虚心灵的壳子。
而这,也正是一些有远见的家长所不能容忍的。
“你爸让你在村里历练半年这个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如果实在不想去,现在跟我说,还来得及。”
齐教授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润了一口。
全名叫做徐继远年轻人抿了抿嘴,“我爸给我看了些照片,有他的,也有我爷爷的,都是以前在农村工作生活的照片,他也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的经历。我觉得,这一趟,我该去。”
齐教授挑了挑眉,淡淡道:“既然去了,就别当逃兵,那比不去更可耻。”
“老师放心!不会的。”
......
与此同时,黄友全坐在村里一户人家门口,手里捏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升腾的烟气和从堂屋里洒出来的昏黄灯光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褪了色的旧照片一样。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汉子,“远发,那天的事情,人家专家只是个意外,你也莫太计较了。”
扭头盯着地面的汉子哼了一声,“我相信,他不至于说故意对小娃娃动手,但是哪个看不出来,他就是看不起我们!”
他一拍膝盖,手指伸出虚点了几下,颇有几分愤慨地看着黄友全,“村长,你看到的嘛,我们去欢迎他们,他把我们的人赶起走,你给他散烟,他抽两口就丢了,还有那个脸色,鼻子都要朝到天上去了!这不是看不起我们是啥子?”
黄友全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淡淡道:“是啊,他就是看不起我们。但是,这重要吗?”
汉子一愣。
黄友全叹了口气,“人家是有学问的,人家是城里人,人家是专家,人家确实有资格看不起我们啊!”
他伸出手,示意想要插话的汉子听他讲完,“是,没得哪个希望被别个看不起,哪个人面临到这种情况心头都不爽,但是勒就是事实。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脱贫致富,今后我们的娃儿,还是要被别个看不起。哪怕走出这个山沟沟,去城头读书工作也一样。我们该想的是咋个让自己富强起来,而不是去计较这些事情。”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我们换个角度来说,人家虽然看不起我们,但是该做的事情有没有少做,我们这个村子想要过上好日子是不是还要靠他们?”
他看着汉子,轻声道:“远发,人穷气短啊!”
汉子低下头,沉默不语。
“而且,你想一哈,为啥子他哪儿都不选,偏偏指名道姓要住你屋头?”
汉子嘟囔道:“那哪个晓得!”
“你啊,一天多动哈脑壳嘛!”黄友全白了他一眼,“他要来你屋头住,不就是存了向你道歉,认错的心思咩?不然他为啥子不住我屋头?他是稀罕你那个四面漏风的厕所,还是喜欢你这个看不到啥天日的瓦房子啊?”
汉子哼了一声,但没还嘴,显然也觉得黄友全的话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暂时放不下那份傲娇罢了。
“再一个,那个徐专家住一个月,有六百块的食宿费,这个钱,村上也不收,都交给你,也就当给你补贴家用了,咋个一个月都能多落个两三百。”
汉子冷哼一声,“老子缺钱晓得自己去挣,不稀罕!”
“那你去挣噻!去挣套大房子出来嘛!让你婆娘娃儿过得舒坦点嘛!”
黄友全语气一重,骂得汉子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啥话来。
“有那个钱,给静娃儿也买点喜欢吃的零食,买点喜欢的玩具。”黄友全从包里摸出烟,又递过去一支,感慨道:“再苦不能苦了娃娃啊!”
汉子皱着眉头,默默抽了半支,一咬牙,“那要得嘛!我同意了!”
“记到,有啥子事,跟我说,我不行我找霍书记,千万不要莽撞,整出啥子跟专家吵架割孽的事情,那就要坏了大事哦!”
“放心,村长!我黄远发其他的不说,为了村上的大事,我忍得住!”
“好!那你抓紧收拾一间房出来,明天我就带专家过来。”
“嗯,要得!”
......
第二天,在牛角村开的那场会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整个村子上上下下期盼了好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谁要敢跳出来说什么胡话,都不需村上或者镇上出面,旁边的人就能把他收拾一顿。
只不过,这是群体表决的情况,等真正事情推动起来,涉及到具体利益让渡的时候,那就是考验村委处事智慧和应变能力的时候了。
在一片欢呼和激动中,大会成功结束,领导退场,专家离去,群众散开,只有徐继远拖着一个大大行李箱,无助又忐忑地在村委会的一间办公室里,等待着村长的安排。
几分钟后,村长黄友全领着一个汉子走进了房门。
瞧见跟在村长后面的人,赫然正是那天将自己一把推开,并且怒目而视的那位,也是自己即将住进对方家里的人,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思想准备的徐继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脚趾紧紧抓起。
“徐专家!你好啊!”
就在他紧张的尴尬中,汉子三步并作两步,伸出双手,一脸谄笑,“村长都跟我说了,实在是太荣幸了!”
徐继远愣了愣,下意识地在心头生出一股嫌弃,旋即又压了下去,扯了扯嘴角,“你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汉子连忙笑道:“说那些!你莫嫌弃就好!”
黄友全笑着道:“好了,你也莫多说了!徐专家也累了,就抓紧回去安顿吃饭!”
“对对对!”汉子连忙点头,“村长,一起噻!”
“要得嘛,我也去你屋头讨口酒喝!”
汉子哈哈一笑,伸手就抓过徐继远的行李箱,小徐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了!”
“没得事!你是贵客,哪儿能让你提哦!”
说着汉子就推着行李箱,黄友全也去隔壁拎了一包镇上专门买好送来的床上四件套和被褥,三人一起走向了汉子家。
走了一小段,拐上了土路,行李箱就没法推了,汉子直接一个用力,将箱子扛到了肩膀上,在稍有崎岖的土路上,如履平地,还不时提醒着徐继远注意脚下。
徐继远沉默地看着汉子的背影,低低地嗯上一声。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汉子家外面。
汉子笑着喊了一声,“静娃儿,你看哪个来了!”
正在院坝里撒尿和泥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男孩抬头一看,瞧见徐继远,瞬间面色一变,甩着小短腿跑进了屋子,躲在门后面,悄悄伸出一个脑袋,一脸警惕地看着。
汉子将行李箱放在屋檐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道;“小娃娃认生,徐专家莫介意。”
徐继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正说着,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从屋子一头的厨房里走出来,有些拘谨地打着招呼,“村长好,专家好!”
黄友全笑着道:“红梅,接下来我可就把专家交给你了哈!莫把专家饿瘦了哦!”
妇人用围裙擦着手,笑着道:“村长你放心,把我们两口子饿瘦了也绝对不让专家少一两肉!”
众人笑了笑,妇人又道:“那行,你们先忙,我去灶屋弄饭哈!”
妇人一走,气氛忽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还是黄友全笑着道:“远发,先带徐专家把床铺起,东西放到,然后还是整点水来洗哈手,然后喝杯茶噻!”
汉子一拍脑门,“对头,对头!”
一通安顿过后,三人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抽着烟,喝着茶。
抽的是村长的红塔山,喝的是几块钱一包的劣质绿茶,做足了思想准备的徐继远忽然觉得,这些东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仙木奇缘》
小男孩就在他父亲身后躲着,不时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又畏惧地看着小徐。
徐继远想了想,起身进了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很精美的礼盒,走出来递给小男孩,“这个送你。”
小男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从未见过的漂亮盒子,眼神里是不加隐藏的喜欢。
徐继远微微一笑,“喜欢就拿着吧!送给你。”
黄友全也在一旁帮腔道:“这个东西这么好看,你不要全爷爷就要了哦!”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看了盒子一眼,再看了看徐继远,直接扭头跑进了厨房。
徐继远拿着盒子,沉默而尴尬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