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妈妈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些话说得太重了。
她走到锦荣面前行了礼:“大少爷能否听奴婢一句话,奴婢以前是服侍夫人的,大少爷可还记得?”
顾锦荣一看佟妈妈,点头应是。这是原先帮母亲管理田庄的佟妈妈,后来分给顾锦朝的。
佟妈妈笑道:“我们大小姐惯不会示软来讨好别人的,她这个脾性和您外祖母最像了。但是大小姐不说,却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在乎……只是她的性格比较要强而已。”
顾锦朝的哭确实震慑到了顾锦荣,比顾锦朝骂他几句说他几句管用多了。他甚至感觉到心里些微的心痛,也许正是血脉相连的影响……顾锦荣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佟妈妈,我也并非存心惹她伤心,只是长姐她有时候做的一些事,确实太过分了一些。那个丫头留香……”
佟妈妈道:“您肯定是听二小姐说了这件事的,那奴婢再告诉你奴婢所见之事。”
“留香姑娘三番四次偷小姐的东西,小姐宅心仁厚,并没有处罚她。但是她却私自串通别人,将金丝髻头头面的事告诉了二小姐,二小姐想因此说夫人的不是,不想气得夫人发了病……大小姐这才忍无可忍,想把那丫头逐出府去。那丫头是自己把自己吓疯的,小姐可真的没让人打她。”
顾锦荣瞪大了眼:“串通二姐?”
佟妈妈笑着继续道:“您二姐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少爷聪慧,回去仔细一想便能清楚了。”
顾锦荣心里一时纷乱如麻,那就是说……他不仅错怪了长姐,还帮着二姐气自己的母亲?这怎么会呢,二姐对母亲极好,还经常去伺候她呢!
“那……纳妾之事,总是她拆散了人家,又逼迫父亲的吧!”
佟妈妈摇头道:“罗姨娘家是泰和县罗家,她祖父是泰和县县丞,听说小姐想找他孙女送进咱们府,亲自就把罗姨娘原来的婚事给退了。罗姨娘根本没和她这个姻亲见过面……何况如果老爷真不想纳妾,谁又能勉强他呢。大少爷也真不该为这件事生大小姐的气……大小姐这也是为了你的。”
顾锦荣觉得莫名其妙:“她做这些事,不就是想报复二姐吗?”
佟妈妈继续解释道:“大少爷,您想想,要是只是单纯的想纳妾。大小姐又何必从泰和这么远的地方把人找回来呢。她就算是气二小姐,也没必要和宋姨娘针锋相对。”
“……您说说,要是夫人真有什么不测,宋姨娘又生下庶子,是不是会被扶为继室?到那个时候您岂不是就有一个嫡出的弟弟了,宋姨娘为了这个孩子,肯定会对您做很多事的。”
顾锦荣脸色数变,他毕竟年龄不大,看不透其中的原委。但是佟妈妈说的这些话确实合情合理。
他有些犹豫:“但是,宋姨娘和二姐平时待我好,就算宋姨娘成了父亲的继室,那她也是同样……”
话还没说话,他自己就觉得自己愚蠢了。
宋姨娘怎么可能对他不好呢,他可是顾家唯一的嫡子。但是她要是生了庶子,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佟妈妈,你叫顾锦朝出来,我当面问问她是不是如此。”顾锦荣心里还是犹豫的。
佟妈妈笑着摇头:“您这么说大小姐,她还想见你吗?”她走到大炕边,拿起锦朝刚做好的护膝递给顾锦荣,“大少爷收下这个,这是小姐给您做的。说怕倒了春寒,您在大兴读书会冻着。”
顾锦荣拿着这块软和的护膝,手不自觉捏紧了。
她刚才是在帮他做这个东西吗,上面绣的喜鹊、元宝都十分好,针线密密的,喜鹊活灵活现。
……他刚才那么狠毒地说她。
顾锦荣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
顾锦荣再看了一眼锦朝离去的方向,一句话没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清桐院。
佟妈妈这才进了内室。
“大小姐,奴婢已经和大少爷讲清楚了。您刚才哭得真好……”
锦朝叹了口气道:“虽然早料到他会来找我闹一闹,也想趁机把话都说明白。但是你听他说的那些话,也确实太没有分寸了,顾家要是交到他手上可是命途叵测……我是真的寒心。”
也不知道那些话顾锦荣信了几分,他和顾澜可是有十多年的情分在的,她那一席话虽然能动摇他几分,却不会完全让他醒悟。顾锦荣这个性子,要想真的打醒他,非得是迎头一棒不可。
“把那些事解释给大少爷听也好,免得他以后总是听二小姐的话。”佟妈妈点头,“那大少爷进学这事怎么办,您还任他在家里请西席?”
锦朝道:“他要是听信了我的话,就算只有几分的相信,也不会想留在家里了……等他明天去给父亲请安后,我们再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事她也有错,她这个弟弟必须要哄着才高兴,而且又容易被旁人左右。她早该让他对顾澜提防起来,只是锦朝说的话顾锦荣未必会听,要是佟妈妈说的他还会信几分。
锦朝第二天早早去和父亲请安,特地和父亲谈论锦荣的读书制艺,父亲听得连连点头,他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在读书方面是比别的世家女子强了不少,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的。
谈的时间长了一些,就碰到了来和父亲请安的顾锦荣。
顾锦荣走进来看到锦朝也在,一时间愣住了。顾锦朝却像没看到他似的,也不和他打招呼,向父亲告退之后就离开了鞠柳阁。
也同样是没有看他一眼……
顾锦荣心里一堵。她是彻底伤心了,才连看他都懒得看,说也懒得说,全然的不想理会他了。
想到昨天她转头过来,莹白的脸颊上沾着泪水,那目光失望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滔天大错。
顾德昭和他讲读书的事:“……你长姐刚才跟我说,你要是不想离家太远,在适安倒还有个鹤鹿书院,虽然没有七方胡同的周先生授课好,但是主讲的也是国子监退休的范夫子……”
顾锦荣这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毅然说:“儿子觉得还是七方胡同好,就不去鹤鹿书院了。”
……
锦朝回到清桐院不久,佟妈妈就过来禀报:“小姐猜得对,大少爷那边正收拾箱奁要去大兴了。”
锦朝松了口气,他终于肯去七方胡同读书了,那这么说来,自己昨天和他说的话也是有用的。
她吩咐佟妈妈:“给清桐院送几盒点心、几块砚台去,也算是我们送他了。”
佟妈妈疑惑道:“您不去送他?”
锦朝摇头:“不用去,去了反而不好。”
顾锦荣二月初五才离开顾家。适安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也终于晴朗了起来,小厮早套好马等在内影壁旁边。顾澜、顾汐、顾漪还有宋姨娘都来送他,止步在垂花门,顾澜却特地把他送到了影壁。
他穿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色杭绸直裰,遍寻都没有看到顾锦朝,站在青帷小油车面前踌躇了一会儿。
“锦荣是在等长姐来吗?”顾澜道,“都这么晚了,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锦荣下意识地说:“她或许是有事在忙吧。”
顾澜一愣,旋即笑笑
她总觉得顾锦荣这几日有些异样,却说不明白哪里异样。似乎和她没这么亲密了……
那日顾锦荣去找顾锦朝,听说是大闹了一场。但是现在清桐院没有她的人,上到有品阶的丫头下到粗使的婆子,个个都是嘴巴死紧撬不开的,顾锦荣也没来找她问话,也不知道那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柔声道:“你还不走,晌午之前可就到不了大兴了。我给你备的笔墨纸砚带走了吗?”
顾锦荣点点头,又仔细看着顾澜……她笑得温和宁静,和自己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真的想挑拨自己和锦朝的关系吗?真的想让自己变成一事无成的富家公子?
他却又不太确定,对着顾澜还是不自觉地温和下来,道:“那我走了,二姐要保重自己。”
顾澜点点头。
马车嘚嘚踏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