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喜欢穿肥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衣服会让我显得笨重没精神,但一直到中考,我衣柜里的衣服永远是一种风格,因为你说父母挣钱不容易,小孩子不要和别人比吃穿要比成绩,我接受了;我从小就羡慕其他女孩子留长头扎小辫,我喜欢她们彩色的头绳,但我一直只能剪学生头,因为留长发扎辫子会浪费你的时间,你说好女孩不会天天想着打扮,朴素才是最好的品德,我相信了……我有很多想要的,很多次,我曾试图告诉你自己的喜好,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哪怕只有一次,你愿意满足我的那些小要求,今天的我就不会这么渴望‘自由’吧!”
闻樱的信,第一段就让陈茹皱眉。
陈茹不得不承认,在中考之后,闻樱自己挑选的衣服,自己去美发店剪得发型更适合闻樱,青春靓丽又不是特别张扬。
陈茹试图干涉过,闻樱没听从,加上摆摊卖小龙虾给闻樱带去了收入,不用陈茹自己掏钱,陈茹也管不住闻樱穿什么不穿什么,时间一长,陈茹慢慢也习惯闻樱现在的穿着风格。
现在看来,穿着和发型的改变,并没有让闻樱学坏。
但这能说明陈茹以前严厉的管教错了吗?
陈茹并不觉得!
小孩子哪有什么判断力。
陈茹甚至不认为小孩子有审美。
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重要吗,天天就想着打扮,根本不可能考上蓉城省重点啊!
仿佛是猜到了陈茹会怎么想,闻樱在信里话锋一转:
“你可能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但这每一件小事对我的成长无关重要,你看到了我现在的‘胆大妄为’,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蜕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点都不胆大,我很胆小,我在家不敢表达的喜好,在外我是讨好型人格。在我的认知里只有毫无底线讨好别人,别人才会和我做朋友——你应该很难想象,我在学校是完全的边缘性人物,我被学校的女生们呼来喝去,我需要把零花钱上供给她们,她们才愿意搭理我!现在想来是非常可笑的,我为什么要花钱买朋友?但在当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可笑,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我哪里会抱怨呢!”
这几行字迹有些潦草,陈茹可以猜测闻樱写这一段内容时内心有多么不平静。
闻樱的形容已经非常克制含蓄。
宋邵为什么不想和闻樱说话?
因为闻樱太软太卑微了,宋邵认为她不值得被帮助。
呼来喝去,零花钱上供,当众读出闻樱私密的个人日记,这其实算是校园霸凌了!
陈茹继续往下看,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
闻樱说的女生们一定是岳珊妮、方惠那几个!
闻樱都上高中了,岳珊妮还追着问闻樱“借钱”,那事儿说是舒露指使的,可舒露怎么不指使别人呢?
一定是因为岳珊妮以前就经常欺负闻樱,舒露觉得找岳珊妮就能震慑住闻樱——
陈茹又急又气。
陈茹一直觉得闻樱初中三年过得挺不错,虽然成绩不是最拔尖,在班里也是排前十名的。每次去开家长会,各科老师都说闻樱“乖”,不是那种调皮捣蛋需要老师操心的学生……这些老师太不靠谱了,家长把孩子送到了学校,孩子在学校被欺负了,老师们完全没有发现吗?
陈茹拼命回想。
有一次开家长会,闻樱的班主任康老师好像提醒过,要陈茹多关心下闻樱,说什么孩子太乖巧了未必是好事,做家长的该多鼓励孩子勇敢说“不”,让孩子对不合理的要求有拒绝的勇气。
所以康老师其实是知道了什么,在提醒自己?
那又为什么不直说呢!
陈茹的眉头紧皱着,一颗心像在热油里煎炸。
匆匆看完剩下的内容,陈茹用力拉开房门。
闻东荣瞬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露出讨好的笑容:“要不要吃点水果?”
吃吃吃,就知道吃!
陈茹双眼喷火,“闻樱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的事,你知道吗?”
闻东荣一脸茫然:“谁欺负她了,还有人能欺负她?”
——黑心棉都能游走在一群成年人中间不吃亏了,学校还有能欺负黑心棉的同学?
闻东荣一万个不相信。
陈茹压住火气,“我说的是初中!”
“初中?初中不是你在管她学习嘛,你都不晓得的事,我咋晓得……”
闻东荣越说声音越小。
显然闻东荣也是想到了那次派出所之行,学生之间的纠纷都闹到要报警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你当然不晓得,亲生的你不管,你的爱心都留给了姓舒的小白眼狼!”
陈茹是迁怒。
可即便知道陈茹在迁怒,闻东荣也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语言。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在蓉城,闻东荣和陈茹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在老家小城里,夫妻俩的工作体面,也有一定的人脉能量。
这样的家庭条件,或许养不出秦姣那样的天之骄女,但养出一个自信大方的孩子不难——结果闻樱自卑怯弱,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都不敢回家告诉父母,这也太不合理了!
闻樱现在的确很有主见,能做主上千万的投资,但追根究底,在闻樱还没有这么有主见,在她自卑怯弱时,父母是失职的!
闻樱在信里说自己“不敢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不敢说自己喜好,也不敢向父母求助…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她不会获得帮助!
陈茹颓然坐在了沙发上。
骂闻东荣关心舒露,骂闻东荣不称职,陈茹自己也不够称职。
称职的父母不会让女儿在学校被欺负。
称职的父母不会让女儿自卑怯弱。
闻东荣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天天说闻樱是黑心棉,那是父女之间的事,被外人欺负咋行!
夫妻俩相顾无言,客厅一片沉寂,闻东荣甚至摸出了很久不抽的烟。
烟点燃,闻东荣夹在手间没抽,烟雾缭绕中,他声音沉重:
“已经发生的事不能重来,我们都要往前看…”